昨日难忘
1987年的那个冬天在我记忆里是最冷的一年,不止是因为天冷更主要的是因为心凉。
那年冬天我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发起了高烧,浑身发冷,身体抖的和筛糠一样,老师用自行车把我送回了家。母亲去喊来了村医挂了吊瓶才勉强降下体温,但是近十天的反复发作让村医也束手无策了,建议我们到临县的镇上去检查一下。那个镇离我们村有六十多里的路程,在那个十里八里还要靠步行来丈量的年代,六十里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。那晚爹去了奶奶家很晚才回来,我知道那是借钱去了,从开春我们家盖房到现在都是在借钱中度日的。
早晨爹一早就把大金鹿自行车从屋里推出来,这是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,平时都放在屋里,只有天气好爹去远地方干活时才舍得骑着。爹在院子里围着自行车擦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车上没有灰,我知道那是因为爹心里焦虑不知道干啥好了。
吃过早饭,爹换上了好几年前做的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服,我则穿上了大哥的大棉袄,戴着围脖只露出了两眼睛,坐在自行车上后,母亲给我掖了又掖,生怕有一丝寒风的侵入让我受凉。奶奶看着面黄肌瘦的我给了贰元钱让我买大肉包子吃,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天冷,我的眼睛湿润了,似乎有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。现在看贰元钱不算什么,但在物质匮乏的那时相当于两天的工资。
在家人的千叮万嘱下我们迎着寒风出发了。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颠簸,我们来到了那个镇医院。爹看着浑身发抖的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披在了身上,把我安顿好自己交费挂号去了。门口外已经挤满了前来就医的人,都在外面无精打采的站着。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轮到了我,实习护士虽然面带微笑但针像刺一样扎进了我的血管,血缓缓地流进了针管,爹的钱也随着鲜血一起流进了医院,我仿佛看见爹的口袋慢慢瘪了下来。抽血虽然疼但我更心痛借来的钱。这次的体检又花光了爹将近两个月的收入,虽然已是冬季农闲季节,但是为了补贴家用爹和村里四人一起在村里挖方塘挣工分,每天干的都是镐刨锨装人推车的苦力活,一天不知道要往返坝顶推多少车土。那时爹年轻身强力壮负责驾车还有一人负责拉车,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推动一车土,每推一车土爹的腰都要弓成虾米状还要一路小跑才能冲到坝顶,在中途翻车也是常有的事,即使这样干每天也只是挣个块儿八毛的。
体检完快到中午了,要等到下午才出来化验结果,我们只好先吃饭等待下午未知的结果。
那天正好是镇上的大集又临近年关所以集特别大,在烧肉市场我的双腿终于再也迈不动了,用眼睛余光偷瞄每一个摊位的烧肉,我不敢让爹看见因为我知道他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,我们来到了一个用玉米秸秆搭建的草棚里,爹安顿好了我就出去了。不一会提着几根用稻草捆着的油条急匆匆的进来了,对我说:“趁热快吃吧”!就那几根油条我们父子连稻草吃了也不够。爹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你吃油条吧!我捎着干粮,习惯性的摸口袋掏烟抽,但是摸索了半天拿出来的却是个空空的旱烟包,爹的烟瘾很大,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难受。你先吃着我一会就回来,我想爹一定是买烟去了。不一会爹嘴里叼着旱烟手里拿着一团报纸回来了,打开一看原来是猪肝。爹知道我爱吃猪肝,那猪肝虽然只有我的拳头大,但我知道爹已经尽力了,自从家里盖了新房爹越来越节俭了,由原来五分钱的新安江牌香烟变成了散装旱烟。今天宁可熬着烟瘾也没有舍得买五分钱的廉价烟,而是向卖油条的讨要了一袋旱烟。爹垫着报纸把猪肝掰成了几小块,给我泡上了油条,自己啃着玉米饼子就大葱。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趁热快吃吧!我这才如梦初醒一低头眼泪掉下来了,我不敢看爹,赶紧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吃起来,心想以后一定要像爹对我一样孝顺他要让他顿顿吃烧肉,那天的猪肝是我今生吃得最香的一次。那时爹抽烟不是因为寂寞而是对生活的无奈。
不知啥时天上下起了雪,我们父子就在四周透风的草棚里坐了一中午。
下午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害怕紧张,我的身体始终在打颤,在心里一直默默祈祷平安无事。结果终于出来了,只是有点炎症并无大碍,听医生这么一说,似乎有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身体也不抖了,爹的脸也舒展开了,医生的话现在听着也是那么的悦耳,虽然表情和上午一样,但是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和蔼可亲。身上似有千斤重担一卸而去感到无比的轻松。
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,雪大路滑又崎岖不平的乡村土路更是难行,风吹的树枝呜呜作响,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睁不开眼,身子缩了又缩还是冷,慢慢的手脚就失去了知觉,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寒风刺骨。自行车在雪路上艰难的行驶着,每前进一步都是小心翼翼,即使这样,有几次爹还是差点摔倒。爹的腰弯成了虾米状,脚还在猛力的往前蹬。我看见爹的头上散发着阵阵热气而我却瑟瑟发抖。经过几个村庄来到了一处丘陵,这里的雪似乎更大风更猛,四周一片荒凉,一条条的深沟和大大小小的坟头,透着一股阴森,使人毛骨悚然。路两旁的树一眼望不到头,沟壑不平的上坡路更是难行,一阵强风吹过,自行车失去平衡,我和爹重重的摔倒在地,爹的半个玉米饼子和大葱也抛在了雪地里,包袱随着惯性和风的力量滚落到了沟里粘满了雪水,药也是散落一地。这种处境,让我终生铭记。
终于来到了一个村庄,在一个茅草门楼下我们躲避一会风雪。看着爹累的直喘粗气,我说爹等我长大了挣钱买辆大幸福摩托车,带着你和娘去县城玩!爹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,他知道那是遥不可及的事,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买上,买上就带着父母去玩。
经过十几年的打拼,当初的愿望终于实现。2001年的时候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,也实现了带着父母玩的愿望,但不是去县城潇洒走一回,而是麦收秋收的时候去地里干农活。
现在我已成家。爹由于年轻时的过度劳累身体越来越差,年龄虽然不是很大,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。一到冬天就咳喘的厉害,每年都要在卫生所里住几天。当年的小推车也已散架,残破的外表似乎在诉说着年轻时的强壮。
2013年冬天,我又来到那个镇医院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这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原来的平房医院变成了气派的楼房,吃油条的秸秆草棚不见了,泞泥的街道也变成了柏油路,已经看不到当年的容貌。我们又来到了炸油条的那个位置,现在已经是沿街门头房取而代之的是全羊店。
不觉间,我又来到了那片荒凉的丘陵,坟头似乎更多了,树也更茂密了,路上的行人也多了,不时有摩托车和轿车经过。沟壑不平的土路也变成了水泥路,当年躲避风雪的那个地方,茅草门楼已变成了瓷砖镶贴的平房,平房里还停着一辆崭新的轿车。
昨日难忘,今日辉煌。不忘初心,继续前行。
推荐
-
-
QQ空间
-
新浪微博
-
人人网
-
豆瓣